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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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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

更深露重,缺月掛在光禿禿的樹幹上,光亮灑下來,照得院裏的清水波光粼粼,平靜而又清澈。

楚汋還伏在桌案上,早些時候京城的暗衛用信鴿飛了消息到青州,雀漢剛將信鴿餵飽,楚汋便已經把信紙用火燒了個幹幹凈凈。

暗衛是他的眼睛,任何地方的風吹草動,只要他想,不出意外就都能得到消息。

自他離京已有數日,京城那些狼子野心之輩便有異動,趁他不在,便向皇上奏請,以皇帝至今與後宮妃嬪無子嗣的緣由,向皇帝推薦自家適齡的女子,並稱如何低的位分都是願意的。

皇後倒是沒說什麽,只是眾妃嬪的娘家及其利益集團自是不允,個個急著給皇帝上書,要皇帝多花些心思在朝堂之上,子嗣之事不急於一時。楚汋一派倒是樂見狗咬狗,也不勸架。如今朝廷內外吵得不可開交,早朝活像街市趕集一般,鬧騰得很。

鶯時在一旁站著,看著楚汋坐在榻上煮茶,卻沒想到楚汋突然問她:“鶯時,我第一次見你時,你也方及笄不久吧。”

鶯時怔楞了會兒,接著回了話:“回主上,正是,主上將我從青樓裏贖身,已是五年前了。”

楚汋似是思索什麽,過了好一會兒才將信件裏所說全都覆述給了鶯時,繼而說:“那些女子,應當也是這般年紀。卻為了那群自私的廢物的所謂家族利益,就這樣被送進冰冷又吃人的深宮裏,作了犧牲品,去侍奉一個快入土了的老頭。”

他話音一轉,問她:“若是你,你恨嗎?”

“如何不恨。”鶯時輕聲細語,“可我又能做什麽。主上,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,就如同我出生便是草芥,爛在泥地裏任人踩踏。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卻從不需要沾染風雪,生殺奪予全在他們一念之間。我的恨對他們來說壓根不值一提。”

她說得激動,卻一時連尊卑都忘了,訥訥地行了禮,說:“屬下失言,請主上責罰。”

楚汋卻看著她,將手上的紙張鋪展開來,很有耐心地說:“我也曾是草芥。”

鶯時猛地擡頭,道:“主上。”

“可那又如何,我從來不認命。”

楚汋不甚在意地笑。

“為了活命,我可以被人嘲諷,被人踐踏,被人羞辱。我把所有折辱過我的人一一記住,用了這麽些年的時間從無數屍山血海裏走到頂峰,就是為了告訴他們,那些他們所有加諸在我頭上的痛苦,我都會加倍奉還。我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,命運算什麽東西,它耍了我這麽久,我早就看它不順眼了,所以我要去撕碎它。”

楚汋緩緩地說:“你可也想撕碎它?”

房間裏萬籟俱寂,外頭又下起了大雪,從雲端降落下來的聲音纏纏綿綿,更給這大地平添了些寂靜,讓躁動的人逐漸心安。

鶯時終於反應過來今晚楚汋為何會叫她在一旁候著,她雖說是楚汋一手培養的人,卻遠沒到能被信任到了解他全部計劃的地步。

可今晚,楚汋的這番問話,很明顯就是在提點她!

她神色逐漸堅定,緩緩單膝跪下,雙手抱拳,擲地有聲道:“鶯時願追隨主上!”

楚汋讓她免了禮,知曉對方已聽懂了自己的話外音,很滿意這樣的結果,便也不再多說,將話題繞回了暗衛所言一事,問:“依你之見,我當如何處置這件事?”

鶯時的背陡然僵直,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到楚汋所謀劃的東西中來,緊張也是難免。

楚汋看出她的不安,安撫道:“無妨,有什麽想法皆可說,我自會斟酌。”

“是。”鶯時微微欠身,這才將內心所想托盤而出,“屬下認為,主上可以憑借這次機會,鏟除政敵。”

“哦?”

“朝內原本除去您這一派,其餘官員並未站隊,或者說,只是蛇鼠一窩,不成氣候。而如今為了這一事,竟隱隱有了兩派分庭抗禮的局面,而您的幕僚隱藏在這兩派之中,大可以從中作梗,讓他們都無法得利,並且受到重創。”

“兩派爭論的重點無非是送進去的各家誰能順利誕下皇嗣,成為未來太子的人選。”楚汋抿了口茶,冷笑道,“只是他們壓根沒想清楚,那深宮之中誰不想早日誕下皇嗣,可為什麽這麽多年,陳世胤連一兒半女都沒有呢。”

鶯時說:“主上的意思是......”

“我聽聞陳世胤這位皇後,當年嫁給他的時候就是雷霆手段,下令撻死了兩名勾引陳世胤的婢女,還將已經懷孕五個月的沈家二小姐親手推下了水塘。若不是她令狐氏權勢滔天,她這個皇後之位,估計也是保不住的。”

“竟是皇後。”鶯時喃喃道,“屬下只聽聞她並不受寵,卻不知還有這個緣故。”

“這位皇後可不是什麽善茬。”楚汋說,“她背後的令狐氏恩寵幾代,任何威脅的火花,都會被掐死在冒出來的那一刻。當年我九死一生,從戰場上回來,也是他們這一家子,說要革了我的職。”

“令狐氏比誰都想先誕下皇嗣,唯有此,他們才能繼續把持朝政。並且擁有更高的把握將我這個無祖蔭的低賤之人擠出權力中心。”

楚汋將茶盞放下,他的面上在笑,眼神卻越發危險:“你說得對,我應當抓住這次好機會,送我那些整日做白日夢的各位大人們一份大禮。”

“寫信給京城戶部那位新上任的尚書,叫他鼓動這件事,最好叫皇帝答應了那群人。狗急了尚會跳墻,那若是盤踞了多年的毒蛇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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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中燈火還是亮著,令狐昀跪在大殿之前,一旁的康公公急得要命,就差跺腳地道:“令狐公子,陛下還在氣頭上呢。您再怎麽跪,也不會收回成命啊。這冰天雪地裏,您要是給跪壞了,老奴如何向大人交代,如何向娘娘交代啊!”

令狐昀沒吭聲,他前幾日聽見那群老狐貍向陛下提出要他新納妃子時心裏就不痛快,今日早朝,那戶部的新尚書郭正群居然也來湊熱鬧,苦口婆心地勸說陛下新納妃子、以早日誕下皇子。陛下一聽,原本還沒松的口就這麽答應了!

可憐他那久居深宮的妹妹,前些天還在跟家裏寫信,說陛下已經許久未去過她宮中,如今又要新納妃子。那豈不是這樣的日子還要繼續下去!如此一來,別說他親妹妹活的不痛快,這一旦讓旁人生下皇子,那往後令狐氏的日子,就更不好過了。

令狐昀心說這決計不行,於是也不顧自家夫人阻攔,決意進宮勸說陛下。

可是等他到皇宮之中後,卻只有康公公從殿裏出來,對他說:“令狐公子,陛下說了,今日不再接受朝見。您還是請回吧。”

他就在這雪地裏跪上了整整一個時辰,還請求康公公將當年陛下所留在令狐家的一串紅珊瑚手鏈呈了上去,在殿外喊道:“陛下,您當年在家父面前起示,會一輩子對我阿妹好,如今臣的阿妹在宮中連見都難得見您一面。當年的盟誓,難道都做不得數了嗎?”

定寰帝被他氣得手都在抖,呈上去的手鏈被他摔到地上,他指著門外,對康公公道:“他這是要幹什麽?抗旨嗎!”

康公公連忙跪下磕頭。

“這之後他爹令狐嘯便趕去了宮裏,逼著令狐昀磕頭給定寰帝賠不是。”鶯時將昨日宮裏發生的事情挑了重點跟楚汋說了一遍,“令狐昀是個倔脾氣,咬死說自己沒有做錯。氣得令狐嘯直接倒在了宮裏,現如今太醫還在搶救著。”

楚汋覺得有意思,“這麽多年,令狐昀的性情還是一點也沒變。我屬實是想不通令狐嘯這麽個精明的人,怎麽就生出了這樣愚蠢又魯莽的蠢貨。”

鶯時說:“如今朝中都在議論此事,鬧得這般大,定寰帝也未去看望令狐嘯一眼。而皇後,也沒得到恩許探望。如今朝中的人都在說令狐家是要到頭了。”

“令狐昀做了件傻事。”楚汋說,“他仗著自家多年在朝中的地位找陳世胤撒潑,卻不知他厭惡極了旁人忤逆。早朝剛下的旨,晚上令狐昀就在宮內質問,這不是打他的臉麽。”

鶯時手把著腰間的刀,說:“屬下還想令狐氏這次能翻出什麽水花。可這一下,便是在定寰帝與令狐氏之間橫亙了一道刺。真是天助主上。”

“這道刺早就有了。”楚汋起身,“陳世胤平生最恨威脅,令狐一族在朝裏耀武揚威這麽多年,他早就想找個借口削弱他們了。令狐昀是個好切口,忤逆天子這帽子可大可小。既然陳世胤想動令狐氏,那我,自會助他一臂之力。”

他如此說著,鋪陳在桌案上的紙張便已被墨水侵染。不消片刻就已填滿。

“將這封信快馬加鞭送到陳世胤手上。”楚汋將信紙封存,遞給鶯時。

“是!”

鶯時得了令,擡腳便往外頭走去。楚汋卻忽然喊道:“誰?”

鶯時頓了步,轉身向楚汋那頭看去,卻見一道黑影從她身前掠過,那影子提著刀,竟直接向楚汋砍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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